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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1章 幸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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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冬至。不知是不是近來轉涼, 沂州不少人都染上風寒。時常兜轉府邸與田埂間的李霽自然未能幸免。一連幾天高熱,剛面色紅潤些,病氣立刻過給全家。

於是整個李家全都半死不活地躺倒在床。

菡羞抱著麥稭紮捆, 聽到陸母傳來這消息, 驚訝地溢於言表。

吃著沂州的藥都拖了這麽久,這場流感的嚴重程度顯然超乎一般。

“…”她摸摸心口, 跳動地穩當。

火燒心發作的次數在和系統要求過後並沒有增多。甚至,根本沒有發過。系統的恢覆模棱兩可。如果不是提前確定,還真會以為蠱蟲起了作用。

她陷入苦惱有一月多, 這時候, 莫名覺得腦中的線被提了提。

風寒…

“菡羞, 發什麽呆呢?”

她立時晃了下, 把手上的布條子緊緊繞個結,低頭糊弄:

“我得去看看姐姐他們吧。這都病了群龍無首的,誰來照看兩個孩子?”

往常這種活計都是聞衍璋全包, 陸母見她這生疏的動作, 不禁暗暗滿意了把, 才嘆氣:“是啊,我也心焦。我同你爹打算今晚帶個醫師過去, 把兩個娃娃接到自家住幾天養養。你和二女婿還年輕,不要淌水。”

菡羞默默記心裏, 沒反駁。墻根的麥稭逐漸堆高, 外頭門響。陸母笑笑:

“是我家二女婿回來了。”

近來聞衍璋的表現眾人或多或少瞧在眼中, 陸母因老太監的死, 對他真心多了幾分憐惜。這好意便在不知不覺中泛開到各層面, 連帶稱呼上都親切多了。

菡羞低著頭,對陸母現今的態度有點覆雜在心。可也沒糾正。

青色衣裾隔了一秒蕩在眼前, 垂放黑布鞋上。大手接替菡羞的動作,一把紮好最後一捆麥稭扛上墻頭。極好聽的嗓風般四蕩:

“娘來了?”

菡羞的目光定在那雙寬大的手背,陸母樂呵呵同聞衍璋打招呼道:

“衍璋啊,方才哪裏去了?”

聞衍璋眼風掃過巍然不動不知在堅持什麽的菡羞,頷首扶丈母娘起來:

“聽聞東邊一戶人家花草養得漂亮,弄了些花種子來,“他頓,又看眼菡羞:

“菡羞當喜歡的。”

陸母更開心,一陣噓寒問暖。菡羞時不時陪笑,不咋吭聲。連老生常談的生子一事也不做多大反應,聞衍璋意味深長。送走了丈母娘,他貼著人坐下,菡羞撇眼,見他袖裏取出一只針腳工整的荷包,掌心裏登時多了一小堆種子。

“明早一起種下。春後院裏琳瑯滿目,瞧著心情好。”

她不知怎的就歇氣,伸手撚了撚:

“都是什麽?”

“不知,幾十種,我隨意抓了把。”

“….突然種花幹嘛呢?我們院子挺好看的。竹子一大片,瞧著就雅致。”

菡羞聞到他身上的味就發怵。目睹詭異雕像的雷雨夜後,她不適了小半月。聞衍璋倒是很噓寒問暖,恨不能粘她身上。他循序漸進地玩花樣,實在招不住。那事菡羞旁敲側擊問,他只說是幼時在法喜寺裏發的願。也就這樣一筆揭過。

對聞衍璋倒不是尷尬,而是無所適從,惶惶不安的難受。

菡羞把手收回去。

聞衍璋收緊掌心,瞟那群搖擺的長青竹眼,似笑非笑:

“我不好竹。”

愛竹的是遠走天涯四處行善的另一個。

菡羞“哦”了句,“是啊,至今都不知道你好什麽呢。”

青年默 ,盯她片刻,啟唇:

“從前沒有所好,現在不是了。”

他的前生並不被容許好什麽。吃穿住行用,乃至人。均是握不住的春波。

而現今所好,孰人不知就在身邊。

“等花開了,你我正能閑下來一齊賞花。”

…怕那時候她早不在了。菡羞的笑難看的一眼就能看到底。饒是如此,她還虛心地回應:

“好,還要叫上姐姐他們一起。那時候兩個孩子也長大了。”

菡羞沒察覺,她平常有好事時,鮮少會提及兩個孩子。如菡羞所言,她確實不算喜歡。

聞衍璋眸子微閃,另起話頭叮嚀:

“來吃些藥,外頭風寒多,免得你染了。”

菡羞腦裏瞬時叮靈一響,悶悶點頭:“嗯…你,也要當心。這兩天少往人多的地方去。”

腳步登停。聞衍璋回首,眉眼間浮出欣喜,眼尾上勾,極清雋漂亮。

“嗯。”

他不是愛笑的人,更不提發自內心展顏。這一幕委實難得一見。她看著這突如其來的美顏沖擊險些楞神,待反應過來一摸耳朵,熱。

翌日清早,菡羞一早被聞衍璋撈起種花。菡羞呵欠連天,待種完了才發現他提前挖了塊小池塘,裏頭還游著小魚。聞衍璋沒陰陽她這懶怠樣,放菡羞回去睡了。他本也要一起上床瞇覺,卻來一位久不見的不速之客。

這人一把糙嗓,隔老遠粗嘎地刺耳朵。菡羞剛睜眼,聞衍璋又把她眼合上,“我出去一趟。”

她點頭。身側的熱度散失,聞衍璋穿好衣衫尋跡而行。見後山那蘊了西北風沙背影的長者站定,顯然等候許久,斂眸。

“劉將軍。”

晌午了,人一直沒回來。

睡意在有心事後就不那麽強烈了,菡羞張望了下確定人沒回來,還是決定去李家一趟。臨走前望一望新埋的種子,抿了唇。

果不其然,人都躺著。見人都沒大問題,她抄小路走去集市中心散步。認識的商販爭搶著打招呼,菡羞維持著正常頻率的呼吸一一回以笑容。

估算著和病毒接觸得也快差不多時,正要打道回府。有人在巷子裏叫住她:

“陸菡羞。”

語氣不算多麽友好。

居安太久,菡羞很多時候都忘了危險的存在。加上心事重重,一時沒反應過來,直楞楞就回了頭。不成想迎面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堵緊巷口,眼神頗有幾分兇狠。

她這才警惕,迅速後撤一步:

“你是誰?老實說,不然我叫人了!這沂州百姓就沒幾個不認識我的!”

那人橫眉,胡子抖幾抖,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:

“好啊,又將我忘在腦後了?不愧是你這賤人!騙我情不夠,還要將我的財路殺絕!”

這,菡羞不解。“你胡說什麽呢!”

“胡說?!老子是吳戒!你可記起了!”

“吳——”,菡羞噔地瞪大了眼“是你?你這模樣,”

絡腮胡,黑皺皮膚兇神惡煞,身型也略有佝僂,滿身頹氣。根本和先前幾面之緣的富貴商賈是兩個人。

如今之落魄,非親人大抵認不出。

菡羞立即敲了警鐘,這家夥竄進來怕是要她命。好在小巷子走過不少次,她穩定心緒,一面拖延:

“我都說了我不記得那些事,我落水後傻了腦子。就算這是真的,同你的財路有什麽關系?又不是我打的劫。你先冷靜——”

“放屁!事到如今你還裝蒜?還把我當傻子耍?我說你為何帶著個瞎眼郎君跑到沂州,原那就是假死出逃的廢帝!外頭早傳遍了!我家為何落難,仔細查來和那廢帝還脫不了幹系!你不止窩藏禍患,還將沂州的藥材包納私庫!這一年多我帳面上日日虧損,藥農無論如何加價都不賣,非要走你這官隊自銷,害苦了我們一幹藥鋪!好啊,從前看不出你有這樣的本事!”

吳戒雙眼高吊,越說越努不可恕,大步逼近,菡羞消化著這怨懟不已的一通罵,一邊轉頭往右側民宅跑。

她知道二道販子或多或少會利益受損,但從前不需要出沂州,何況這些藥商也確實愛漫天要價,是以何四找來商討時,幾人一致覺得整治一下沒什麽不好。沒想到的是虧損居然這麽大。

亡命之徒無底線,菡羞逃的毫不猶豫。只不過剛拔腿,看清堵路的女子後,心涼了大半。

“…伽若。”

多日不見,那姑娘圓眼冰寒,刺她的眼神出奇不善。鼻尖嗅動,她微黃的面皮陡生出類似憎恨的情緒。伽若喉頭鼓動,張口極艱難。竟是咬著牙的:

“原來我的妹妹,在你這裏。”

菡羞想扶額——得,肯定不知什麽時候和聞衍璋反目了,怪不得好久沒見。

短短一句實在摸不著頭腦。她只知道,這兩人聯合必要她命。

可事到如今逃也逃不出去。只能扯嗓子叫人,只不過伽若出手,恐怕連喊的機會也無。像是驗證她的猜測,伽若果然擡起手,指尖一點黑中帶白的藥丸,分外分明。

“你——”菡羞捏緊拳頭,剎那想出言,但又無話可說。那頭吳戒步步緊逼,擡手就要鎖她喉。

“狗夫妻!”

伽若喝道:“制住她,莫弄死。我還要她嘗還伽波受的難!”

吳戒冷嗤:“用不著你提醒,我曉得!事成後給我的錢再加三成!”

“你,坐地起價!”伽若未料到他大開口,臉上更冷。吳戒見她沒有第一時間同意,步子後撤,空出一個半人寬的距離。正足以支撐菡羞逃命,伽若窒,冷哼:

“知道了。”

吳戒一笑,”姑娘識趣。”說著,大力扯菡羞胳膊。她一踉蹌,忙道:

“要錢我有,我有的是!都能給你!”

吳戒卻瞪她:”閉嘴!”而後捂她嘴。伽若立時過來,藥丸越靠越近,菡羞心跳如擂鼓,只能眼睜睜等死。不料耳邊一陣悶哼,捂住她嘴的手突地掉下。男人的身體緩緩倒地,神色尚未反應過來,唯有脖間一道血痕昭示死亡。

伽若收了指尖小刀,不屑道:

“忍你不過就是看在你有進城的門路罷了,竟還敢同我叫囂。”

吳戒嘴唇蠕動,還想說什麽。卻遭伽若一腳踢翻,脊骨脆響,一顆頭立即半斷,血淋淋吊成直角。

目睹全程的菡羞發駭,逼著自己壓回嘔吐感,大致捋清楚了兩人湊在一起的因由。頓了頓,她瞄了那顆藥丸一秒,主動往前走了走:

“這藥是什麽作用?我記得你是用蠱蟲的,幾時改用藥了?”

伽若一楞,前所未想菡羞這舉動,厭惡一揚手,菡羞又認真臉:

“你說我占了你妹妹的命,要我還回來是嗎?”

“你想做什麽!”伽若驚異,四下張望覺無異樣,蹙眉盯著菡羞,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。

菡羞有點等不及:“好,我不多問。你告訴我,吃了這藥會死嗎?”

伽若默,莫名真答:“蟲蟻啃噬百爪撓心,五臟皮肉潰爛而亡。”

她一笑:“那好,我吃。但我不想發作太快,藥量能減半麽?”

“你——?”

哪有人上趕著吃毒藥的?

菡羞從伽若臉上看見的就是這意思。她抿唇,懶得解釋。伸手自行奪過,捏了二分之一要吞,想了想潰爛肯定很醜,又掰了四分之一個小碎屑才吞下。而後,松口氣似的撫撫心口:

“我要走了,我本就活不長的。最多最多一年,這世上不會再有我了。伽波知你心意必然歡喜。怕也盼著你好好過日子。

我不會告訴他你來過,伽若,有緣再會。”

若在平時,大多人定都覺得這番話不過是誆騙的轉圜之計。可菡羞沒有懼色,反而嘆了口氣,一雙眼清亮而真摯。

…如一路以來百姓口口相傳的女觀音陸夫人一般,和善可親。

明明她們也有過齟齬。

楞神中,伽若目送她長發飄搖,搖了搖手消失在拐角。

伽若望著她的背影,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掌心,為躲開聞衍璋一路艱辛籌謀,她幻想過無數解恨的場景。

可…如何也料不到是這般。

那是毒,也是蠱。是她最後一搏。

可就這樣輕易地吞了下去。

伽若不明白。然飛刀橫來,不過須臾,隱藏的暗衛前來纏鬥。她不必再明白。

小宅。

聞衍璋解決完了劉家堡堡主,將問雨最後的歸宿交代妥當。沿路歸家,卻不曾看到照例躲在花燈底下嗑瓜子的菡羞。他折眉,欲要進我剛,裏頭低低傳來呢喃:

”別進來,我好似染了風寒。”

他冷肅的面容瞬時化了凍,問她:

“你出去閑逛了?”

菡羞裹著被看窗紙上棱角分明的影子,嗯了聲:“悶得慌,你不許怪我。”

“…”青年似乎無奈地嘆了口氣,“一點風寒,我撐得住。我去煮藥,吃飯了沒有?”

就這麽家常的一句,她卻覺得鼻子有點堵。

“沒呢。”

“想吃什麽?最近悅福樓出了不少北方的菜式,都是些大肉。我猜你要喜歡。”

他是自小苦勞的人,能竭力把難吃紮嘴的麥飯煮地香軟,材料齊全了,這手藝一說也不過爾爾。

裏頭的女聲少見的軟乖:“嗯,都行。你做飯好吃,我信得過。”

聞衍璋聽入耳,無聲掀唇。不多時,廚房咚咚作響。菡羞湊在床腳聽了會,悄悄掀開窗子一角。

廚房在斜對面,門開著,時不時可見聞衍璋在竈臺和菜板間來回。

他做飯的時候,緞發都束高在頭頂,低頭見流兩縷至前胸,格外地少年青蔥。

油燈昏昏黃黃,罩得院子裏暖洋洋的。

菡羞看了會,把窗子合上。瞪著房梁心想,為什麽這藥還沒發作呢?

劑量太少?

…早知道不嫌醜多吃點了。

她這“病”沒能阻擋聞衍璋的步伐。不多時,噴香的飯菜端進房。他特意換了身沒有煙火氣的衣裳,坐在床沿環她起來摸額頭,那張臉隱匿在夜色裏,越發顯出成年男子的英挺,可卻還是很漂亮。

他,也馬上二十歲了。

五年過得真快。

聞衍璋一摸就有了數,鳳眼幽幽斜她:“你哪裏傷到了寒?”

菡羞把頭低下去不敢看,甕聲甕氣:

“有點咳嗽,你走嘛。”

他意味深長垂了眼,讓菡羞吃飯。自己坐一旁勾帳子上吊著的狐貍木刻把玩一陣,忽而瞇眸:

“我得了個新架勢,熱一熱,正好驅寒。”

“——”菡羞鋸葫蘆嘴,往常肯定得鬧一陣,然後再被他鎮壓。可今天…自打真切付諸行動後,她心裏悶得慌。

縱使手扶在他肩上了,也沒有脫口而出“不行”。

她嘟囔:“你要不嫌棄我滿嘴的油,你就來。”聞衍璋是極愛幹凈的,她故意膈應。

聞衍璋做出嫌棄的樣子。菡羞心道果然,下一刻卻驚呼,隨後,她跨在了他身上。

青年眼有狹促,衣裳不知何時松垮。

“這回,你來。”

菡羞臉唰地一紅,這他爹還自己動了?

可這是聞衍璋主動讓出的掌控權。

行,她咬牙,上!

情濃交耳,聞衍璋臉也染紅暈。卻依舊穩當,沒有失控的跡象。菡羞累了,順便氣餒。不禁揪住他的頭發問:“你怎麽這麽能忍?”

她用盡畢生所學,居然都無法讓他像自己一樣頻頻失態。

聞衍璋彎眸:“想聽?”

菡羞看出點危險的味道,忙搖頭:“不想,我困了。”

他沒有為難。攬著人笑一笑。

肉身布施,大自在境。神女舍身相渡,信者焉能出醜形。

燭火亮起,指尖那暗衛來報的信箋輕輕燃去。聞衍璋俯首親吻菡羞的眼鼻唇耳,揉了揉她平坦柔嫩的肚子。

有誰能知林嘉昱遙遙帶回的是一壇灰。並著血肉餵蠱。區區一個伽若,如何能敵。

陸菡羞這點小心思,著實讓他不那麽高興。

計劃失敗。

菡羞花了一個月認清了事實。參加完順兒的生日宴,又是新年了。

養在院子裏的花發了芽,聞衍璋又養了大黑驢代步,還給她抱了只狐貍。

菡羞很喜歡,但怕養出感情,送給了乖巧聽話的麒兒。小兒摸著狐貍尾巴不肯撒手,高興壞了。小嘴嘟嘟,看著她的眼神滿是感激。

聞衍璋在一旁面無表情,只覺得可惜。

花了好些功夫才抓來這等品相的白狐,卻給了聞斐然的兒子,可謂是花上沾屎。

不過菡羞樂意,他自不會說什麽。臨走前故意放白狐跑遠,叫麒兒急得流海帶淚,讓李家人一通好找。

今年的沂州,雪比去年的大。

百姓們適應了氣候的變化,從以往的厭惡咒罵,到如今一家老小搬出長凳烤火看雪景,實乃很有趣。

菡羞自然發現了這些改變,還很驚喜得和聞衍璋說。他裹著冬襖,懶洋洋睨她眼,伸手拂去妻子頭上的雪點,將她一把摟在暖和的胸懷裏。

吃好的碗筷堆一旁,腳跟前熱氣騰騰,爐上烤著橘子,紅棗,和早早炒制好的春茶。

黃澄澄,紅撲撲——嘟嚕嘟嚕。

重巒遠山氤氳夜霧裏,連綿蜿蜒,一隔萬裏。小兩口頭碰頭窩一塊,看素月照空,聽驢嚼幹草,聞飯菜雜香。

任雪覆頭白。

這是人間,塵世。看了一年又一年,但每一次都會因豐收而喜悅,因煩擾而沮喪。孜孜不倦,周而覆始。

菡羞突然就覺得真幸福。

——“今年吃的稻谷是亞父種下的呢。難為他老人家,走前都在為我們考量。”

——“…嗯,很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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